那人性的阴暗与光辉——评慈溪市人民医院伤医事件

县域卫生


近日,一个慈溪市人民医院伤医事件的视频在网上快速流传。在视频中,两个瘦小的医生,被几个暴徒疯狂的殴打,最后,一名暴徒抡起一把椅子,对着男医生的头狠狠砸了下去。

 

这种场景,其实在中国并不罕见,中国不知道有多少医务人员,遭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害。然而,当这样的场景被录成视频活生生的展现在眼前,中国医务人员的心还是被深深的刺痛了。那种感同身受的痛苦和愤怒,在一瞬间淹没了他们。

 

这次,感谢我们的警察同志。面对猖獗的医闹,当地警方没有袖手旁观,没有逼迫医院赔钱息事宁人,更没有用纳税人的钱去花钱买稳定,而是果断坚决的予以处理。目前为止,主要肇事者已经被警方控制。遗憾的是,那个穷凶极恶拿椅子猛砸医生头部的恶徒依然在逃。我们相信,慈溪警方很快就会将他缉拿归案,并让他得到应有的制裁。

 

我和当事医院的医务人员聊了很长时间,对事情的经过有了大体的了解。了解的越多,越觉得五味杂陈。

 

事情的经过

大体是这个样子的

 

去世的这名患者姓陈,今年已经92岁。陈老太突发胸腹部疼痛时,家人一直没有重视,更没有及时送到医院进行诊治。后来,老太太病情实在过于严重,家人才终于把她送到了慈溪市人民医院。

 

进入医院后,接诊医生给陈老太做了心电图和必要检查,发现是严重心肌梗死,并立即进行了必要处理。然而,由于病情严重兼之年龄过大又送医过晚,陈老太很快出现呼之不应,心跳停止。医务人员立刻予以抢救,多名医务人员轮流进行胸外按压。抢救半小时后,宣布患者死亡。

 

患者死亡后,死者的孙子陆科军带人来到医院,在急诊科大闹,大喊医生在哪里,哪个医生给治的,好好的人为什么吃了医院的药就死了。

 

医务人员反复对其解释:患者死于心肌梗死,给患者使用的是治疗心肌梗死的药物。陆科军等人根本不听,反复吵闹,翻来覆去说人好好的,就是吃了医院的药给吃死的。并对医生进行辱骂威胁。主诊的余医生(女)情急之下说了句:你老说人好好的,你要是好好的干嘛来医院啊。

 

陆科军等人凶性大发,竟然对瘦小的余医生施暴,开始殴打余医生,并打了余医生一嘴巴。旁边与此事无关的傅医生见女同事被打,赶紧过来劝阻,被陆科军等人等人疯狂群殴,另一名暴徒陆洪军举起椅子砸中傅医生头部。

 

此后,暴徒对两位医生持续拳打脚踢,后经保安和医务人员阻止下才停止暴力行为,但仍持续谩骂。

 

目前,傅医生的诊断是:颅脑外伤,脑震荡,蛛网膜下腔出血可疑,头皮挫裂伤,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,腹部闭合伤,腹腔积液。

 

余医生的诊断是:头面部外伤,右耳鸣,内耳震荡伤。

 

在冲突出现苗头时,科里医务人员给医院警务室打了电话。警务室的辅警赶到时,冲突已经结束。医务人员要求辅警控制打人者,辅警称自己没有执法权,无法采取措施。

 

110赶到现场,将陆科军及另一名家属带走调查。陆科军被警方控制,因为警方没有发现另一名家属打人证据,予以释放。而用椅子打人的暴徒陆洪军已经逃脱。

 

以上情况,慈溪公安在微博上用一句话做了概括:陆某某等部分家属在了解死因过程中动手殴打了医务人员。

 

现在,陆科军被行政拘留13天,罚款500元,而陆洪军尚未归案。

 

这起事件持续时间并不长,然而在这短短的时间当中,我们既看到了人性中的光辉,又看到了人性中的阴暗。那种强烈的对比,令人感慨不已。

 

我看到了

那精心包装的卑鄙和恶毒。

 

警方的通报是:在了解死因过程中动手殴打了医务人员。

 

我无意质疑警方的说辞,然而,有几个人会真的相信:家属闹事打人仅仅是为了“了解死因”?

 

“人怎么死的?”这句话,从家属嘴里说出来,一般有两种情况。

 

第一个种情况,是家属确实不懂,找医生询问了解,这种情况家属一般都理性而冷静。

 

而第二种情况,则是气势汹汹的质问。当他们大喊大叫的喊出这句话的时候,他们根本不是真的询问死因,而只是要闹事而已。他们不会接受除了“是被医生害死的“之外的任何解释,也不会接受除了巨额赔偿之外任何的解决方案。

 

在慈溪伤医事件中,死者家属不接受医生的任何解释,而是反反复复的吵闹,称“好好的人,吃了你们医院的药就死了”。

 

所谓的“了解死因”,无非是寻衅滋事而已。

 

有一种傻,

是为了卑鄙的目的装出来的。

 

92岁高龄的老人,明确的心肌梗死诊断。这个死因,很难了解吗?很难说清吗?很难理解吗?很难接受吗?

 

难道一个38岁的年轻人,竟然连这点最基本的人生常识都不具备?

 

难道他真的认为,一个92岁的心肌梗死的老太太,属于“到医院时候好好的”?

 

“好好的人到医院”,这种说辞,几乎见于所有的医闹事件。医闹们总是装出一副傻乎乎的大老粗的样子:俺们什么都不懂,你说什么俺们都不明白,反正好好的人到你们医院就死了,你不赔钱就是不行。

 

那种以愚蠢精心掩饰的卑鄙,那种以粗鄙精心伪装的恶毒,那种以无知精心包装的贪婪!

 

有一种失去亲人的悲伤,

也是为了卑鄙的目的伪装出来的。

 

衡阳医闹事件,当地政府官员说: 家属死了人情绪激动也是人之常情。

 

葫芦岛医闹事件,某些自媒体说:在医院摆花圈设灵堂是合理宣泄失去亲人的悲伤。

 

如果我猜的不错,这位孝顺孙子也会对警方辩解说:自己奶奶去世心情过于悲伤以至于失去理智。

 

我做医生那么多年,见过很多的患者离世,见过很多的生离死别的悲伤和痛苦。但他们绝大部分,都对医生非常尊重,在收敛死者遗体之后,往往会对医生表示感谢,有些甚至给医生下跪。

 

我大中华,孔孟之乡,礼仪之邦。上下五千年,我没听说过老祖宗的规矩里面,有以打医生骂医生围堵医院的方式表达自己对奶奶的孝心,表达自己失去亲人的悲伤的。我从来没听过,没见过中国有这样的人之常情。

 

真要那么孝顺,为什么奶奶心梗疼了两天濒死了才送医院?为什么奶奶送到医院急诊的时候不在旁尽孝?

 

奶奶死了,你突然孝顺了?突然难过了?突然失去理智了?

 

如果不是警方果断处置,下一步,你是不是要医院花几十万来抚平你死去奶奶的悲伤啊?

 

幸而,在这起事件中,我们看到的,

不仅仅是人性的阴暗,

我们还看到了人性的美好和光辉,

看到了勇敢和担当。

 

我知道,已经有很多人,向被打的傅医生表示了慰问。

但是,我估计还没有人向他表示敬意。


我在此,作为一个在临床工作了十几年的医生同行,作为傅医生的前辈和兄长,谨代表我自己,向他表示敬意。

 

有的男人,寻衅滋事打女医生;有的男人,则不顾自身安危去保护女同事。

 

傅医生参加工作五年,刚刚结婚不久。这件事情,本来和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。那个患者不是他接诊的,他只是刚好在现场。

 

但是,当他看到身为余医生被打的时候,他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,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余医生,最终被医闹以椅子重击头部。

 

事后警察问他:你还手没有?

他没有还手,不是互殴。

 

我们的医生是不会打架的,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,从小就是刻苦认真听话的乖孩子。中国医生群体,性格是偏于懦弱,偏于委曲求全的。

 

他们从来都不会打架,面对面目狰狞穷凶极恶身强力壮的暴徒,冲上去,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

 

然而,我们看到,在很多次的医闹事件中,当院领导、当政府官员、当执法者都躲在一旁对罪恶袖手旁观的时候。冲上去的,却总是那些从来不会打架的,已经习惯于委曲求全的懦弱的医生们。

 

2002年,衡阳南华附一医闹事件,袁小平医生被医闹挟持,被迫抱着孩子尸体游行示众。在警方和院领导均观望的情况下,几十名医学生自发组织起来,以十几人受伤为代价,冲进去救出了袁小平。

 

2009年,南平医闹事件,两名医生被医闹挟持,受到长时间的折磨侮辱,在此期间,警方始终坚持不肯采取解救措施,而是耐心的“维持秩序”“劝说开导”。被挟持医生的母亲到医院找儿子,其状惨不可言,而警方依然熟视无睹。在这种情况下,年青医生自发组织起来,冲进去将被挟持医生救出。

 

我本人,在近二十年的行医生涯中,也多次遭受暴力攻击。每当这个时候,都会有年轻的弟兄们冲到我面前,为我挡住医闹的拳打脚踢。

 

在某起医闹事件中,我的一篇文章得罪了某部门,对方气势汹汹的来兴师问罪。这时候,一名我从来不认识也从来没打过交道的领导,站出来说:阿宝是我朋友,你们不要难为他。

 

这件事,直到一年之后,才有人告诉我。

医生是读书人,书读多了,都是有些迂腐的。

读书人,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。

读书人,路见不平,挺身而出,明知不敌,也绝不退让。

 

这么多年来,面对猖獗的医闹事件和伤医事件,我们见过了太多的懦弱,见过了太多的卑鄙,见过了太多的旁观与冷漠,见过了太多的不作为与置身事外。


心,伤透了。

 

但是,每一次这样的事件中,我们也都看到了那不曾泯灭的人性的光辉,鼓舞我们继续负重前行。


岂曰无衣?与子同袍。

王于兴师,修我戈矛。与子同仇!

向见义勇为的傅医生,

致以最崇高的敬意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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